花鼓人生的一些回忆
·蒋啸虎·
好友书法家张九曾以郑板桥咏竹之诗为我写了一条横幅:“咬定青山不放松,立根原在破岩中,千磨万击还坚韧,任尔东西南北风。”三十多年来一直悬挂于厅堂,一是追忆,二是激励,三为昭示后人。
▲风华正茂
我从小喜欢看戏,童年时坐在舞台一角观看祁剧,那是湖南一带极为流行的剧种。至于花鼓戏,大人们不准小孩看的,被认为是“淫戏”,偏偏他们自己又喜欢看,而且乐此不疲。长大后,爱上了话剧,始于十岁小学毕业时,抗日救亡演剧队到新田县去演出,正逢街头剧《放下你的鞭子》的小演员染病,他们七找八找物色到我(因为当时新田县民风剽悍,乡里之间经常发生械斗,晚间青壮年聚集练拳脚功夫,我也参加了,学了一些花拳绣腿,还能翻筋斗),那时还是男女分校,要我扮演小女孩。
首先要我到难民中去与那些年岁小的交朋友,要模仿她们的言谈举止,知道她们心里想什么、做什么和怎样做,然后再进行排练。我在演出时十分投入,能催人泪下,引起观众共鸣,演剧队的老师们经常夸我,说我“将来是块演员的料”。尽管当时并不明白演戏为什么要这么做,后来在接触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(以下简称“斯坦尼”体系)时,才恍然大悟,那却是我在表演艺术上所得到的一次宝贵的启蒙教育,使我懂得,作为演员必须深入生活进行体验。
1950年,父亲的好友、党的湖南地下工作者领导之一的雷雨田伯伯告诉我,湖南省湘江文工团歌、话剧团招收学员,而文工团主要是由“演剧六队”成员组成。我在长沙时常看“演剧六队”的戏,其中演员叶向云、朱启穗更是我崇拜的偶像,不顾家里人反对(母亲极力要我考“湖大”),毅然报名。赴考应试时,我跳了一段踢踏舞,翻了几个筋斗,唱了难度极大的《海韵》和《嘉陵江上》;在试音时,由于音域宽广,高音达到D3,文化只考了语文和历史,这更是我的强项。这样,我就被破格(年龄偏大)录取了,成为歌舞剧团的一员,实现了夙愿,踏入了艺术专业的门槛。
▲《三里湾》剧照
当年,歌剧团的团长是储声虹,他是位性情中人,爱才、惜才而又善于用才,真的做到了“用人如器,各取所长”。据我的回忆,凡是以后在艺术上有所造诣的人,如:何继光、王安华、刘湘陵、龙延波、梁范宏、陈芜、徐叔华、许在民、左希宾、唐盛河、欧阳觉文、张建军、余谱成、龚业珩、钟宜淳、谭亦之、赵菊荣等,都是他发掘和招纳的。而像我这种家庭出身不好的人,也得到了重点培养,除了亲自教我声乐外,还先后让我扮演了众多主要角色。
1951年,歌剧团排演了大型歌剧《消灭侵略者》,让我担任了剧中主角——志愿军班长吴东元,而储声虹老师则甘当B角。这部戏是反映当时抗美援朝的题材,在政治上有一定号召力,但艺术性方面则反响平平,主要是音乐创作上的不成熟,杂乱无章,苍白无力,观众虽然“乐见”而不“喜闻”。从而使得有关领导经研究作出决策,即歌剧团必须扎根于湖南本土,向民间音乐吸取素材,特别是向有着广泛群众基础,遍及全省三十多个县的花鼓戏学习,然后进行加工,编创和移植。这一决定,为歌剧团的发展定了基调。
1952年,全省文工团整编,各地文工团有几位优秀文艺工作者充实了歌剧团。嗣后,省文工团又撤销了建制,分别成立了歌剧团、民族歌舞团、话剧团以及管弦乐团等。歌剧团团长还是储声虹,与民族歌舞剧团系一个领导班子。当时,歌剧团只有导演张间、银汉光,演员仅梁器之、龚业珩、谭亦之、唐镜明、詹仲堃、余谱成、王明舫和我,音乐工作人员朱立奇、左希宾、许在民等。只有两个小剧目:《双送粮》和钟宜淳创作的《姑嫂忙》。
歌剧团成立后,第一要务是到邵阳、湘潭等地去学习、采风。张间带一队去邵阳,首先观摩的是最原始的花鼓戏,由于内容有淫秽色彩,像龚业珩、谭亦之等都埋着头羞于观看。后看了邵阳花鼓戏团改编的《打鸟》,顿然感到耳目一新;编导去芜存菁,唱腔以民间小调为主,歌舞性强(取材于地花鼓),而且富于生活情趣,还有《李三舂碓》也是如此。我们遂即原封不动地学了过来,尤其是《打鸟》,不论唱、念仍然是用邵阳话,省内外观众都听得懂、喜欢看,成为剧团保留剧目,几十年来历演不衰。可怜,那时我们只有《双送粮》《姑嫂忙》与《打鸟》三个小戏,要与皮影木偶剧团合演,才能凑成一台晚会。
后来,学了黄梅戏《夫妻观灯》(原汁原味),接着排演了现代花鼓戏《妇女代表》,带着这些节目(《打鸟》因某种原因未被选上)参加赴朝慰问文工团,我们的节目演出时深受志愿军官兵欢迎,其中《夫妻观灯》经常在观众要求下再演一次,第15军军长秦基伟(后任国防部长)在我们所拍摄的剧照上题词。
然而,尽管当时也虚心学了一些花鼓戏,但对改为“省花鼓戏剧团”仍有抵触情绪,这是从小以来对花鼓所形成的偏见所致。所以,虽然上级作了改制的决定,而我们在赴朝慰问前后,仍然佩戴着歌舞剧团的徽章,骨子里有着“下里巴人”与“阳春白雪”的区别在作祟。
参加赴朝慰问团前后历时近五个月之久,先后到过坑道,前线和已经归国的陆军与空军志愿军营地去慰问演出。通过聆听英雄们的报告与座谈,和官兵们亲密接触,使我们无论是思想上,艺术上(生活体验)都大为提高。我当时就觉得,如果再让我去扮演志愿军的人物,决不会像1951年那样苍白无力了。例如,我对秦基伟军长特别观察入微,使我在塑造《柯山红日》剧中司令员杨帆时,经常会映现在眼帘心版。
▲《小蓝桥》剧照
由于五个小戏(归国后加上了《打鸟》)在全国各地巡演中大受欢迎,致使我们在戏剧观方面产生了质的变化,通过重新审视,认识到戏曲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,因为它植根于中华民族广袤的土壤之中。于是,在领导的安排下,我们(当时剧团的艺术工作人员已大大地扩充)到各地去学戏,原封不动地学,诚诚恳恳地学,有些是不作改动按原剧演,有些则根据湖南地方特色进行移植。因为那时还是歌剧团,(改为花鼓剧团的成命已收上去了),所以就能不受单一剧种的限制,除了《夫妻观灯》,另外还学了诸如:沪剧《双推磨》吕剧《李二嫂改嫁》苏昆《十五贯》,以及湖北楚剧、江西采茶戏、还有花灯戏的一批剧目。而 1955年的省二届戏曲会演,更是剧团大丰收之年,学习了许多获奖剧目,如:常德湘剧《祭头巾》、祁剧《昭君出塞》、巴陵戏《九子鞭》,花鼓戏则有《清风亭》《讨学钱》《补背褡》《骆四爹买牛》《三女抢板》《恩仇记》,等等。总之,当时的领导视野开阔,不拘一格,不论地区,不论剧种,只要是为群众所喜爱的优秀剧目就学。我把它称为“拿来主义”,而贯穿在自己的理论钻研和艺术创造上,也是如此。
剧团领导很重视演员的形体基本功,不惜以高薪先后聘请了桂希科和周斌秋两位老师,前者为启蒙,后者则是传统戏曲艺术系统的教练。而演员们练功都非常自觉,能严格地要求自己。试想,像我这样,二十多岁的一批人想要把腰、腿、手练得达到一定的柔软度,是多么的困难,要付出多么大的毅力和艰辛!一分耕耘一分收获,我们终于逐步达到要求,尽管不可能与科班出身的演员去比,但是在排演中已经够用了。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,就是一定要有意识地重视并敦促艺术工作者经常到工矿、农村、军营、学校去体验生活,并使之成为一种制度,这是不可或缺的培育和使之在艺术上逐渐从求知、丰富到成熟的所谓“改造工程”。
过去,从储声虹始到以后的领导者,都很好地遵循着这一条艺术创造中的规律。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,剧团全年的演出,三个月在农村,三个月到工矿,三个月去兵营(主要是慰问),三个月回城市。在演出过程中,有时是同吃、同住、同劳动,有时是访谈,有时是投身到当时热火的斗争中去,去了解各个阶层和类型的人和事,去掌握时代的信息,以期跟上日新月异的社会变迁与发展。所以,剧团能排演占剧目总数百分之八十的现代戏,就是“生活是艺术创造的源泉”这一颠扑不破的创造规律最好的实践证明。
综上所述,实事求是地说,一个剧团甚至一个剧种的兴衰与成败,各部门艺术工作者的综合素质固为重要,但起主导作用的还在于决策层。人常说:“有什么样的统帅,就带出什么样的兵”,剧团又何尝不是如此?
Sat Sep 28 22:10:00 GMT+08:00 20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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